糖昕(笛花已退不要关注)

纵情爱恨,快意江湖。

笛花‖云隐(完结)

是谁在莲欢会嗑生嗑亖?哦,是我。

再次解释一下,左右位以标题为准。阿飞只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一些口头泥塑,在其他地方找回场子。

烂尾和ooc,也不知道哪个罪过更大。

大家中秋节快乐🌕




莲花灯烛火明亮温暖,在晚风中微微摇曳,给笛飞声周身晕上一层暖色。

刚从见到狐狸精的惊喜中回过神,又猝不及防被他撞进眼里,李莲花难免有些恍惚。

乍一看觉得笛飞声仿佛是瘦了些。

又觉得他呼吸不及原先悠长沉稳,莫非内力未恢复?

却看他周身气息却比以往更加圆融浑然,应是大有进益才对。

也就见了那么一瞬,却是百转千回,神思不属。

心里不知被谁塞进一只受了惊的兔子,在胸膛里上蹿下跳,左蹬右踹,全然不顾李莲花的死活。

眼前也漫上了一层水雾,迷迷蒙蒙,看不清笛飞声的眉目。

忍不住腹诽起来:“啧,堂堂笛盟主竟如此抠门,连这点灯油蜡烛也不舍得,只点了这一盏灯。若是多点几盏,不就能看清了么?”


“漏夜前来,所为何事?”

正犹豫着如何开口,听见笛飞声如此一问,李莲花反而沉静如常了。

人在就好,还能教你跑了不成?

这才定睛凝神,把眼前水汽逼了回去,细细端详起笛飞声来。

他已有许久没看见过笛飞声的模样了。

若是不算刚解了碧茶之毒后的那匆匆一瞥,约摸有三年了。

长眉入鬓,眸似寒星,唇线削薄,棱角分明。

宽肩窄背,细腰长腿,身姿挺拔峻峭。

银冠束发,龙头簪固定。素灰中衣,绛红麻灰双色外袍,滚着金边,黑色绣金腰封勾出一截利落如刀的腰线,轩轩如霞举。

装腔作势。问得云淡风轻,还不是衣着整肃,在此候他前来?

李莲花静待片刻,定了定神,一撩衣摆,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。


笛飞声也在打量着愈走愈近的李莲花。

灰衣木簪,看着不像曾经的天下第一,倒像个舞文弄墨的书生。

又瞥见他腰间的阴阳鱼吊坠,压住随步履起落的袍角,却在笛飞声心湖中漾起一涟隐秘的欢喜。

随手留下的一件造物,竟被他拾得了。

可惜腰身还是瘦了些,想是一路风餐露宿的缘故。早知如此,还是该在云隐山左近等他。

好在他双目湛湛,吐纳深沉,应是无病无恙。

甚好。


李莲花在笛飞声身前两阶处稳稳当当地站定。

四目相对。

二人同时出手,去捉对方手腕。

笛飞声占了先机,一把扣住,断他脉象。

不急不徐,有胃有根有神,平和康健。

刚要松手,又被李莲花反手握住。

“啧,”李莲花瞥了一眼,“连护手都戴着。”

问也不问便解了,扬手拋还给笛飞声。

笛飞声抬手接住,任李莲花的手指按在他腕上。

和缓有力,张弛有度。

“嗯,身体不错。”李莲花松开他,“内力都恢复了?”

笛飞声一言不发,只把护手递给他。

李莲花替他重新绑好。

“嘶,紧了点。”笛飞声低声道。

“麻烦。”李莲花嘟囔了一声,却还是解开绳结,替他系松了些。

笛飞声活动了一下手腕,松紧正好:“来此有何贵干?”

李莲花不咸不淡地开口:“有人鸠占鹊巢,我来要回莲花楼。”

笛飞声也是气定神闲:“这原本就是我的船楼,鸠占鹊巢又从何说起?”

“但你也说过,既是我花钱请人打捞,又亲力亲为重新修建,这楼便是我的。更何况,”李莲花指了指楼下,“这还有替我看家护院的狗。”

“你可以试试叫它一声,”笛飞声朝狐狸精小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,“看它应不应你。”

李莲花有些纳闷,笛飞声如此自信,莫不是狐狸精这小白眼狼叛主求荣了?

便试探着喊了一声:“狐狸精!”

没有回应。

笛飞声低低地笑了一声。

“莫要得意,”李莲花道,“你叫一声看看。”

“叫就叫,”笛飞声胸有成竹地提高了声量,“狐狸精。”

同样没有回应。

凝神细听,却有呼呼哼哼的鼾声。

好一只懂得明哲保身的狗中狐精。

这番唇枪舌剑,二人都没讨到便宜。

李莲花转而阴阳怪气:“笛盟主财大气粗,居然觊觎我这陋室寒舍,也不怕人笑话?”

笛飞声稳如泰山:“金鸳盟早已散了,我如今孑然一身,好不容易寻得片瓦遮头,自然不会随随便便让与你。”

李莲花挑挑眉:“没了金鸳盟,还有雁哨呢?笛哨主真是本事,笛家百年经营,你短短数月就收入囊中了。”

“不是送你了么?”笛飞声抱胸而立,语气淡然,“白鹭办事从无纰漏,我信得过。更何况,你不是还用赤令寻我下落?”

“我用赤令你都知道,”李莲花上了一阶,与他贴得更近,“可见雁哨中尽是你的耳目,我又怎么敢相信你竟如此慷慨?”

说着掏出金哨,摊在掌心:“还你。”

笛飞声却看都不看上一眼:“既然给你了,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。”

李莲花眯了眯眼,又向上走了一步:“莲花楼也给我了,也没有还你的道理。”

笛飞声从容不迫,却向后退了一步。

咫尺之遥,二人对峙良久,谁都不说话。

忽然又都笑出声来,再也端不起针锋相对的架子。

“依你,是你的。”笛飞声先松了口,“莲花楼楼主。”

又伸手收拢李莲花摊开的手掌,将金哨攥进他拳中:“雁哨也是你的,至于那些耳目,我只用这一回。”

他眉眼舒展,嘴角上扬,是个再明朗不过的笑容。

他不笑时,冰雕玉砌,渊渟岳峙。

他笑时,霜雪消融,春风煦暖。

李莲花想起少时轻狂,以宫中昙花佐酒的往事。金蕊著玉瓣,幽香满宫闱,三十三朵次第盛开,又次第凋谢,而他踏月前来,痛饮数坛佳酿,再尽兴而去。

好像拿笛飞声下酒也不错。

何况他本就打算请笛飞声共饮的。

思及此处,他脱口问道:“你想喝酒吗?”

他这一问没头没脑,笛飞声却习惯得很。

昔日二人比武过后,李相夷总要拉着笛飞声喝酒,而笛飞声也从未拒绝过。有时,甚至是以陪他喝酒为交换,才换得一场酣战。

他的回答也同旧时一般无二:“晴也须来,雨也须来。”

李莲花四下望了望:“可我看这楼里没有酒。”

既已挑明,笛飞声也不避讳自己派人盯梢的事:“你不是带了么?还是两坛。”

“唉,可不是么,重得很,拎得我肩酸背痛。”李莲花故作夸张地揉了揉肩膀。

笛飞声了然地点点头,伸手径直朝他肩膀抓去。

李莲花慌忙抓住他的手:“我是想教你带我去取酒,可是能不能别总抓着我肩膀飞来飞去的?”

笛飞声的手却依然朝他肩膀搭去,运起真力,替他揉了揉。

李莲花虽是假作酸痛,身上却着实有些疲惫,被笛飞声揉了几下,舒快了不少,又朝小院的方向指了指:“好了好了,揉几下得了。走罢,我把酒留在院子里了。”

笛飞声松开他肩膀,又单手将他拦腰抱起。

李莲花被他半搂半抱地带着朝小院掠去,心道他这老婆今天倒是上道得很。


二人落在院中,四下里漆黑一片。

李莲花循着记忆一指:“在那。”

笛飞声提起一坛,又伸手来搂他。

李莲花却躲开了,让笛飞声扑了个空,自己把剩下的一坛也抱了起来。

笛飞声不明所以:“一坛不够么?”

李莲花一本正经道:“当然不够,我可是千杯不醉。”

笛飞声知道他确是海量,多少坛也喝得,也不多言,手搭在他腰间,预备再将人抱起。

李莲花眼睛一转,暗忖自己如今酒量甚浅,若是回到莲花楼,灯火通明之下,难免露馅,急忙拦住笛飞声:“我想去看看你那片海。”

笛飞声不解:“我那片海?”

李莲花挠了挠鼻子:“呃,就是礁石那,你和我下棋的地方。”

笛飞声不疑有他,只是提醒他:“海边风大,带上你那件狐裘。”

李莲花却没动:“笛飞声,你断过我脉象了,我如今无病无灾,更无碧茶毒害。无论是寻常狐裘,还是那价值连城的嬴珠甲,这时节,都用不上的。”

笛飞声也知道自己多虑了,不再坚持:“好,依你。”



夜空暗淡,无星无月。

海浪舒卷,漫上沙滩,又安然退去。

笛飞声松开李莲花的腰,拎着酒坛,静待李莲花开口。

李莲花把自己怀中的酒坛抱到眼前看了一眼,是女儿红。

在海滩上挖了个浅坑,把酒坛撂进去埋了半截。

眼见这坛女儿红放得妥妥当当,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,又掏出块帕子仔仔细细把手擦干净了,扭头对笛飞声说道:“去礁石上喝罢。”


笛飞声在礁石上盘膝而坐,脊背挺直,姿态端庄。

李莲花却坐得极为懒散,几乎是侧身卧着。

笛飞声开门见山:“都知道了?”

李莲花抱着酒坛,拍开封泥:“八九不离十,还有些事,问了你才能确定。”

笛飞声淡淡地道:“你问。”

李莲花却把开了封的酒坛递给他。

笛飞声也不推辞,咕咚咕咚喝了几口。

李莲花问道:“和你同去一品坟的机关师,是云彼丘?”

笛飞声赞了一声好酒,方才答道:“是他。我不信笛令闻,笛令闻也不信我。金鸳盟和雁哨的人,自然都不行。若是用天机堂的人,难免被人怀疑我和方多病联手。云彼丘欠你一条命,我不过是给他个机会还债罢了。”

“岂止?”李莲花接过笛飞声递回的酒坛,装模作样喝了几口,“你已经突破悲风白杨第八层,即便遇上机关,逢山开路,遇水搭桥,也不是什么难事。带他进一品坟,不过是试探。若他老老实实,便纳入麾下。若他举止有异,正好寻个由头杀了。”

“不错。”笛飞声也是毫不讳言,“虽是受角丽谯蛊惑,可他所作所为,害我险些失去此生唯一的对手,更令我竭尽全力的一战成了笑话,我难道不该杀他?”

李莲花不慌不忙地拆他台:“可你最后也没杀他。别人不知,我却见过,那本《雁集》应是出自彼丘之手,显然是活着走出了一品坟,更助你整顿了雁哨。不过,那却是他左手的字迹,他右手怎么了?”

笛飞声淡淡道:“断他一臂,留了条性命。”

李莲花略一思忖:“因为强练雪融华?”

“一品坟密室中藏了不少南胤功法,其中就有雪融华,他又知晓了我与笛令闻的交易,便献了一计给我。只希望还了欠你的命债之后,雁哨能给他一个机会,隐姓埋名,重新来过。不过雪融华阴损至极,他又急于求成,受其反噬,中了寒毒。”笛飞声嗤笑一声,“你那美诸葛,算计起人来,当真歹毒,连自己也没放过。”

“不是同你说过,彼丘是他自己的,却不是我的。”李莲花纠正道,又把坛子递了回去,“他这一计,便是让你入宫,以为皇帝解毒为名,骗取忘川花。他还提出自己修炼雪融华,冒名应试,殿试之上伺机暗算皇帝,将皇帝的命送到方多病手里,以此作为他的投名状。若我猜的不错,方多病的孩子入宫假冒皇帝子嗣,也是他的主意?”

笛飞声觉察李莲花似是不肯多饮,却没多问,接过坛子也不急喝:“是他。他赴琼林宴上赋诗作文时,用些木兰从军、缇萦救父的典故,昭翎公主毕竟是皇帝唯一的血脉,于情于理,皇帝自会想到她,也会打起她与方多病二人子嗣的主意。”

李莲花叹了口气:“他二人竟也深陷其中。”

笛飞声默默地喝了口酒,方才开口:“方多病本就身在局中,而昭翎生为天家儿女,本就要能常人所不能。即便没有你,方多病为保全父母亲眷,昭翎为延续皇族香火,都须担起各自的责任。”

“可他二人这般年纪,本该无忧无虑,如今却骨肉离散,不得相认。”李莲花拿过酒坛,终于真真切切喝了一口酒。

笛飞声不予置评,只待李莲花自己收敛心绪。

过了许久,李莲花才再次开口:“彼丘现在何处?”

笛飞声并不多说:“一处山村里,做夫子。”

李莲花点点头:“倒也适合他。想来你答应过他,不会向我透露更多了,笛飞声一生重诺。我不问了。”

又长叹一声:“我初时以为,此计是笛令闻想出来的,却也不解他为何还要顾及方多病一家。直到你让薛姑娘给我看了《雁集》。”

笛飞声难得开口评论他人:“笛令闻和云彼丘,本就是同一类人。此局难解之处,一是让世人都相信李相夷已死,二是如你所愿,保下方多病一家。论心机深沉,我不及他二人。”

“笛令闻也算计过你罢?”李莲花忽的坐起身,盯着笛飞声问道,“你当年带着笛长岫的刀从笛家堡逃出来,即便逃出一两个杀手无关紧要,笛家又怎么会舍了那把刀?以雁哨之力,找到你并不是什么难事,却放任你纵横江湖。只怕是放长线钓大鱼,等一个合适的饵,诱你出手,终结笛家百年桎梏。”

笛飞声痛饮了好几口,方才道:“不错。当年观音垂泪的舆图,也是他们辗转交给角丽谯。借此破了一品坟,却发现若没有我,即便有那把刀,仍是无法进入萱公主的密室。”

李莲花从他手里拿过酒坛,声音有些低沉:“你那刀⋯⋯必须断成两截,才能打开密室?”

论及自身,笛飞声反倒比李莲花豁达得多:“当年萱公主将笛长岫视作心腹,指望他有朝一日重开墓室,仰仗其中宝物,襄助南胤,便命南胤工匠按笛长岫佩刀的尺寸定做一品坟密室机括。只有将佩刀截为两段,长七短三,分别插入两处凹槽,方能开启密室。若是差之毫厘,密室便会自毁。”

“那把刀材质特殊,只有绝世内力才能将其震断,即便是你,也只有一次机会。”李莲花想看看笛飞声神色,可惜夜沉如墨,看不大真切,提起酒坛想浮一大白,又怕醉得太快,只好压下豪饮的冲动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坛口。

笛飞声凝望着远处深沉翻滚的海水,一言不发。

“用了这么多年的刀,毁的时候居然毫不手软。你可真是……”李莲花叹了一声,“当时,可有想些什么?”

笛飞声却极为坦然:“我没你那么多曲折心思,既要毁刀才能成事,那便毁了。之后仔细思量,又想起你,也有幸开悟了些。”

“想我什么?又悟了什么?”李莲花虽猜到他因此更上层楼,问出口时也难免惶恐。

笛飞声迎着海风长身而起,面朝茫茫大海,默立了一会儿。

甫一开口论及武道,他自是豪气纵横:“常言道,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。武之一道,许是世间最寂寞的一条路。除开投机取巧的鼠辈,若有心问鼎武道巅峰,即便是颖悟绝伦如你,也需经年累月勤学苦练,方得大成,无人可替。你我少年相识,虽道不同不相与谋,可于习武一道,却也算并肩同往。”

李莲花却笑着打断他:“抬举了,武道巅峰,早就与我无缘了。”

“莫要唬我了。”笛飞声转过身锁紧他视线,双眼战意如烧,在暗夜里亮得骇人,“即便是功力尽失,你的天资悟性仍是旁人难望项背的。方多病同我提过,你曾以木枝御故,令手持利剑之人节节败退。这份心境,我资质愚钝,从前未能体悟。”

“资质愚钝可真是过谦了。笛长岫佩刀,如此神兵,更爱惜倚重些,也没什么不对。”李莲花眼神清亮,“你我少时境遇不同。我有师长扶持,从小不缺什么。而你每把刀都要靠自己去夺去抢,原不是你的过错。造化弄人罢了。”

笛飞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:“可无论造化因缘如何,总要自己去破壁证道。心为形役,人为物累。三年前,即便悲风白杨未曾突破至第八层,寻常人等,我也不必拔刀了,却始终不舍得弃了它。听说你舍吻颈,我心境已有松动,可惜当年琐事缠身,无暇细思。后来又寻得少师断剑……当时,我只道世间再无值得我拔刀之人,不如就此封刀。想来,这刀于我,早已是可有可无的鸡肋了。”

听他提到少师吻颈,李莲花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:“我当时⋯⋯也不是那么情愿的。”

笛飞声负手而立:“一品坟中,事发突然,我当时也不情愿。”

李莲花把酒坛丢还给他,笑道:“那后来又为何释怀了?”

笛飞声痛饮了约有半坛,又朝李莲花挑了挑眉:“你能猜到我的心境,便说明你也悟到了,不是么?”

李莲花笑道:“武之一道,在以身为基,锻体淬神,锤心炼性。若囿于外物,便是画地为牢。少时得神兵利器,削金断玉,当然是如获至宝。可年岁渐长,盛名所累,却也如芒在背。断了也好,弃了也罢,刀意不减,剑心仍在,万物都是刀剑。”

笛飞声朝他伸出一只手:“即便你我,也可以是刀剑。天地为炉,万物为炭,我便是那块顽铁,百炼成钢。”

李莲花拍了拍手上的浮土,握着笛飞声的手,顺势站起:“如此,也算是不辜负名刀利剑舍身为炭,陪你我走了这一遭。”

二人相视一笑,并肩而立,遥望浩浩沧海。


默立许久,李莲花又意有所指地问他:“如此无坚不摧的一把刀,却不知有鞘没有?”

笛飞声反问:“为何刀须有鞘?”

李莲花神色郑重:“强极则辱,刚极易折,鞘是桎梏,亦是守护,以免利刃伤人伤己。”

笛飞声将酒坛抛给李莲花,对着海面劈了一掌,却没有掌风,只有吸力,一注海水如蛟龙暴起,直直飞入他掌心。

笛飞声变掌为爪,那水柱被他握在手里,凝成了一泓水刀,真力嵌入其间,竟在暗夜里发出粼粼银光,浟湙潋滟。

李莲花甚至能看清这刀上因真气充盈而泛起的涟漪,不禁赞道:“好美的一把刀,却不知锋不锋利?”

随即捡了块石子,向空中一抛。

笛飞声自然懂他的意思,横刀随手一挥,石子被劈成两块,刀口干净,断面齐整。

李莲花大笑着拍了拍手:“这许是我见过最美最利的刀了!”

笛飞声又斩了一刀,海水极速退去。

四周静了一瞬,海浪潮汐都被凝住。

片刻过后,更汹涌地席卷而来,滔天巨浪兜头罩住这一方礁石,直要吞没这海边一隅。

李莲花却不闪不避,甚至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酒。

笛飞声将刀横握,举到齐眉处,沛然一喝,立掌拍在刀身上,真气鼓荡,激得二人发丝扬起,衣袂翻飞。

海水被一道无形的障壁拦住,难进分毫,竟是一滴都没有落在二人身上。

李莲花对那滔滔海水视若无睹,只死死盯着笛飞声。

刀身发出的冷光映在笛飞声脸上,眉目沉敛,似悲似喜。

不多时,海水退去,笛飞声也松开刀柄,再次劈出一掌,将那一注海水归还天地。

直到此时,他才开口:“我是刀,也是鞘。”

李莲花低声问:“你从不用如此守成护持的招式。这一式叫什么?”

笛飞声凝望着眼前暗潮涌动的海面,并不看他:“唤月。”

李莲花诵道:“唤起一天明月,照我满怀冰雪,浩荡百川流。”

又笑了笑:“好在今夜月隐星稀,不然我可要防着你学那李太白了。”

笛飞声终于转头来看他:“我说过,我的明月不在天上。”

李莲花神色自若:“既然不是如此遥不可及,那为何只是唤月,不是揽月?”

笛飞声眼神深邃,甚至有些痴迷:“我那明月曾被佛光濯洗,清静无欲。我想看看,他会不会听见我唤他,心甘情愿落在我怀里。”


李莲花一言不发地同他对视了一会儿。

把酒坛撂在一旁,自顾自打起拍子来,捏着嗓子模仿旦角的唱腔:“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,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,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,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?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,下山去,寻一个年少哥哥,凭他打我,骂我,说我,笑我。一心不愿成佛,不念弥陀般若波罗。”

笛飞声见他不答,却唱起这些莺莺燕燕的小曲儿,难免有些遗憾。又听见“寻一个年少哥哥”,想起他曾信口胡诌自己是他兄长,心中微动:“要寻哪个哥哥打你,骂你,说你,笑你?”

李莲花以为他听懂了,一本正经道:“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。你不就是我阿哥么?”

笛飞声猜测他在说昔年缠着他比武的旧事:“那可真是罪过,早年追着与你比武,竟耽误你得道成佛了?可你也不曾任我打骂说笑,哪次不是如数奉还?出家人不打诳语,你如此颠倒黑白,也不知佛祖容不容得下你?”

李莲花看他猜得离题万里,只好说得更直白些:“你真该庆幸我不曾剃度出家,不过是囫囵读了几句佛偈禅语解劝自己。否则,怕是要拉上你一起去那地狱里受碓舂,遭锯解,上磨盘,下油锅,各色酷刑走个遍,才抵得了这佛前思凡的罪名。”

笛飞声终于了悟,心如明镜,却不做声,只要他坦坦荡荡地说出来。

李莲花心中暗骂,这木头即便开窍了,也非要人把话挑明了才肯罢休。

笛飞声已等了许多时日,也不急在这一刻,晃了晃酒坛,见酒液几乎见底,正要提起坛子一饮而尽,却被李莲花拦住。

李莲花按在他手上:“这坛子里的酒只剩一口,不妨留给我。”

笛飞声正要松手,却被更用力地扣住,那颗原本古井不波的心也不再平静,又是盼他开口,又是怕他开口,心境变了又变,面上却仍是不露分毫。

“我如今酒量不比从前,喝完这一点,就该醉了。”李莲花叹了口气,“趁我还醒着,有几句话要找你问清楚,免得日后记不真切。”

“你问。”笛飞声答得沉稳。

李莲花却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,感慨这人终究不是真的心如顽石。

他自己也是心如擂鼓,震得胸口都有些闷痛,长纾了一口气,理了理衣衫,正襟危坐:“我要娶你。”

笛飞声也没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,极快极轻地笑了一声:“我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,却也知道嫁娶之事要三书六礼,三媒六聘。即便江湖儿女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,可你红口白牙,两手空空,让我如何信你?”

李莲花欣然一笑:“就猜到你要拿乔,还好我已有准备。”

随即跃下礁石,拎起那坛女儿红,举给他看:“我身无长物,也没有角大美女以天下为聘的本事。只有这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,花光了我的老婆本。以此为聘,你应是不应?”

笛飞声问道:“不去寻你那世间逍遥,锦绣繁华了?”

李莲花笑道:“我这一路,穿州过县,打马长街,见过小桥流水,见过夜市千灯,心心念念的,却只有海上明月。”

笛飞声又问:“也不去悟你那禅机真言,妙法甘露了?”

李莲花笑意更浓:“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坐拥美人如醇酒,我又何必去别处另寻甘露?只是这一晚上,说了许多话,说得我口干舌燥,不知有没有甘露解解渴?”

笛飞声心头一热,将剩下的梨花白尽数倒入口中,飞身掠到李莲花面前,把人搂进怀里,吻上他柔软细嫩的嘴唇,撬开齿缝,渡了半口酒过去。

二人分了这一口酒,又意犹未尽地温存了一会儿,李莲花才想起这人还没给个答复,从笛飞声的唇齿之间挣扎出来,却脱不开那牢不可破的怀抱。

他离醉倒只有毫厘之差,勉强留住一丝清明,仍是执着地问:“这坛酒可花了我五十两呢,再多的我也没有了。阿飞,莫吊人胃口了,应了我罢?”

笛飞声没接那沉甸甸的一坛酒,而是直接覆上了李莲花拎着酒坛的手,又含着他的嘴唇吮了吮,那唇太软,实在舍不得放开,便贴在他唇间低声回答:“我可不信你花了五十两。不过能教你这一颗莲心甘愿为我再染红尘,笛飞声夫复何求?这婚约,我应下了。”

李莲花终于得偿所愿,醉倒在笛飞声怀里:“回去罢。”

笛飞声看他真的醉了,背对着他俯下身:“上来,我背你回去。”

李莲花晕晕乎乎地跳上去,手上抱不稳,直向下滑。

笛飞声拎着女儿红,只得单手揽住他,又往上颠了颠。

李莲花连忙抱住他脖颈:“别颠了,我有点头晕。”

笛飞声将人背稳了,朝莲花楼走去。


李莲花趴在他背上,遥遥望见不远处的小楼。

此时此地,他的楼,他的狗,和他朝思暮想的人。他与这万丈红尘为数不多的牵绊,俱在此处,莫大的快慰在心中涨得极满,竟然醉眼朦胧地傻笑了两声。

笛飞声有些奇怪这人今晚怎么醉得这样快,问道:“不是说千杯不醉,分明没喝几口,怎么就醉了?”

李莲花笑得有些痴:“果然还是瞒不过你,解毒之后,五感似乎比之前敏锐,可是酒量也浅了不少。”

他醉时对上旁人,总能强留一丝神智,醉到不省人事之前,该说的该做的,却也是分毫不差。

此时对着笛飞声,却有些刻意放纵了。

他抱着笛飞声肩背,贴在他耳边继续絮叨起来:“往日吃惯了的口味会觉得味道偏重,日光洒在雪地上会觉得刺眼,冷暖交替会一时难以适应。酒量更是大不如前。之前同方多病饮酒,三五杯便人事不省了。后来两碗女儿红下肚,醉到给自己烧纸,险些跳进水里去捞月亮。今晚能坚持到此时,已是大有长进了。”

笛飞声虽对他行踪了如指掌,却不知道这些细节,关切地问:“可有问过关河梦,能否恢复?”

李莲花却不甚在意:“没什么大碍,这半年多也适应了。只是⋯⋯”

“只是什么?”笛飞声走得很慢,似是有意拉长这一段路。

李莲花继续道:“只是有些后悔。”

“后悔什么?”笛飞声扶着他的手略微紧了紧。

李莲花调笑道:“若是我说后悔要娶你呢?”

笛飞声却很淡然:“提亲的是你,后悔的也是你,如此戏弄作践我,好玩吗?”

李莲花藏不住笑意,强装着一本正经地问:“你待如何?”

“不如何。”笛飞声不自觉停下了脚步,锋芒内敛,“若是以前,我无论如何不能依你。可你惯会拿捏人⋯⋯即便你反悔了,我却也不舍得将你怎样。”

他答得云淡风轻,却似一记重锤砸在李莲花心上。

笛飞声此人,狂傲骄矜,睚眦必报。世人怕他恨他,说他是一等一的魔头。可李莲花却知道,他自尸山血海中来,受尽磨难,除了一把刀,从未抓住过什么。

即便是那把刀,也为了他毁了,只剜出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。

不接也就罢了,既然接下这颗心,便要好好疼他。

李莲花一只手覆在笛飞声胸口,安慰地拍了拍:“我是后悔了,却不是悔婚,只是后悔不该理会那半年之约,应早点下山来寻你。人有生老三千疾,唯有相思不可医。我老婆如花似玉的,少看一眼都亏得我心头淌血。再加上这相思之苦,总是忍不住要怨你的。”

又在他眼角亲了一口,竟发现有一点湿意,喟叹着替他拭去泪痕:“方才是我不好,不该逗你。可你也不对,说走就走,都不教我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。万一老了,丑了,不如原来俊了呢?我瞎了两年,好不容易能看见了,只看了你一眼,还是白着一张脸吐血。想来你这半年多也不好受,便不同你计较了。看在我也想你想得抓心挠肝辗转反侧的份上,你也别怪我,好不好?”

笛飞声心里一松,继续往回走:“本也不会怪你。若是怕我吐血,那可要好好护着自己,我这条性命全系在你身上。我虽命浅福薄,却也不想再让你陪我拿命去赌了。”

李莲花胸口贴在他后背,心跳步调一致,扑通扑通的,自觉从未如此真切熨帖地活着:“那是自然。今后,可更不敢再赌了,我老婆的命金贵得很,要留着与我长相厮守。”

笛飞声也再藏不住笑意:“好,长相厮守。”

李莲花有些遗憾初一晚上没有月亮,抱得更紧了些,靠在他肩窝蹭了蹭,又亲了亲他面颊:“都说灯下看美人,越看越精神。快些回去罢,我想好好看看你。”


岁月漫长,有朗日昭昭之时,有明月皎皎之时,自然也有晦暗无光举步维艰之时。

可即便是如此暗夜,得一人相伴,总不致踽踽无依。





1 晴也须来,雨也须来。

出自虞集《南乡一剪梅·招熊少府》。

2 唤起一天明月,照我满怀冰雪,浩荡百川流。

出自辛弃疾《水调歌头·和马叔度游月波楼》。

3 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,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,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,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?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,下山去,寻一个年少哥哥,凭他打我,骂我,说我,笑我。一心不愿成佛,不念弥陀般若波罗。

出自昆曲《孽海记·思凡》。

4 人有生老三千疾,唯有相思不可医。

出自陆游《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》。

也有人说这两句不是陆游写的,我也不是陆游,我也不知道。

5 原作里金鸳盟很早就散了,剧里元老被角姐要么收编了要么豆沙了。私设被阿飞拆散编入雁哨或者想干嘛就干嘛了。原作里阿飞说过无心逐鹿,剧里更是一听就说无聊。就别管什么金鸳盟银鸳盟的,让他和小花一起隐居,顺便接着悟他的武道巅峰吧。



正文在这章就算完结了。

也许还有两三个番外,看心情写不写吧。

香囊和吊坠不是忘了,是留给番外的。我理解的笛花不会是竹筒倒豆子,啥啥都一股脑都说了,多没意思啊,不如彼此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,留给以后慢慢发现吧^_^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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